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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二·日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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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二·日常

晉陽城的生活平靜祥和, 如果陸卿嬋沒有那麽快發覺柳乂當年受傷的真相,或許會更好一些。

解決掉涼州的事務後,柳乂休整了有一段時日。

他這半生戎馬倥傯, 十來歲的時候就跟著柳寧遠赴邊關處理軍務,早已習慣了夙興夜寐的生活,若不是休這回的婚假,只怕還是停不下來。

他躺在搖椅上, 摟抱著陸卿嬋,壞心眼地將她往懷裏拉。

從前在洛陽時她最喜歡這樣的軟椅, 一天到晚就是窩在裏面看書寫字, 即便是午睡時也喜歡躺在裏面。

但如今她一看到類似的軟椅, 就只想趕快逃。

偏生柳乂這個人專門挑著她的軟肋戳, 陸卿嬋咬住下唇,手撐在他的胸前, 打死也不肯再俯身少許。

內間的窗簾厚重, 且全部嚴嚴實實地拉了起來, 現今正午剛過,可屋內昏昏沈沈, 沒有一絲光能夠透進來,只有小燈搖曳,似是翻滾的紅浪, 有著無限旖旎的意蘊。

柳乂攥住陸卿嬋的腰身,聲音低啞:“親我一下, 好嗎?”

他的聲音和柔,甚至帶著點兄長般的藹然, 溫柔得近乎有些纖麗。

而且這話語裏還藏著些細密的柔情,極是能夠蠱惑人心。

陸卿嬋的臉頰滾燙, 熱汗順著脖頸往下流淌,她的雪膚皎白,此刻就像是浸過水的美玉,無一處不是綺媚的。

“不親。”她強撐著手肘,死活也不肯俯身吻他。

柳乂倒也不惱,只是慢聲說道:“就親一下,也不成的嗎?”

當然不成的!

陸卿嬋現今已經深谙柳乂的謊言,他很懂談判的那一套,也很懂怎麽把那一套用在她的身上。

連實打實的約定他都能直接撕毀,更別提這樣毫無意義的暗示性話語。

不過如今兩人在一起久了,她也跟著偷師許多。

陸卿嬋微微揚起下頜,強撐著說道:“親你一下,有什麽好處?”

柳乂沈吟片刻,輕聲說道:“親我一下,我們就去午睡,如何?”

他的眸子清澈如水,笑容也帶著些少年人般的疏朗。

內間的光線很暗,柳乂的容顏在柔光下顯得分外俊美,也分外得叫人想要去相信。

但陸卿嬋才不信他的鬼話,她的睫羽顫動,撐在他胸前的手臂微屈,腰身也輕輕地搖晃了一下。

柳乂微怔片刻,攥住她腰身的手稍稍使力,片刻間那細白的纖腰處就落下了一層清淺的紅痕。

陸卿嬋悶哼一聲,潮紅的面頰也更為滾燙,就像是春日裏開得濃麗的花,暈染開大片淺紅深紅。

柳乂扶穩她的腰身,慢慢地擡起眉眼,失笑道:“你這樣不成,還未簽訂和約就想著撕毀嗎?”

話雖是這樣說,但他的神情卻愈加和緩,撫著陸卿嬋腰身的手也愈加輕柔。

漫長的相處和絕對的占有很好地滿足了他的控制欲。

這一變化最明顯的體現就是他對陸卿嬋越來越縱容了,過分的溺愛和疼寵讓她自己都不太能忍受。

陸卿嬋總覺得若是再這樣下去,她絕對會被寵壞的。

但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依然是驕縱的:“什麽和約?我說什麽就是什麽。”

陸卿嬋的神態很是任性,帶著些細微的、不易察覺的嬌氣,只是看一眼就要令人的心軟成春水。

柳乂手指修長,輕輕地插入陸卿嬋的發間,她烏黑的長發微微汗濕,披散在肩頭,就像是段細膩的絲綢。

他低笑一聲:“好,都聽阿嬋的。”

然而下一瞬,他便按住她的後腦,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。

桌案上的杯盞霎時被碰落在地上,盛滿了甜香花茶的瓷杯乍然破碎,就像是倏然被點燃的煙火。

杯盞的花紋細致,即便是碎成片片也依然是漂亮的,像是可以擺放到博古架上的藝術品。

陸卿嬋的思緒一片空白,腿根都在打著顫,她聲音柔軟又恍惚地說道:“杯子碎了。”

那紅紅的眼眶裏盈滿了淚水,理智在這個瞬間被抽離得徹徹底底,連一絲殘存都沒有餘下。

柳乂吻著她的眉心,將她輕輕地抱了起來。

“沒事的,阿嬋。”他安撫地說道,“再換上新的就好了。”

柳乂的身形瘦高,他披著深黑色的外衣,慢聲哄著陸卿嬋,那玄衣質地挺直,埋藏著許多游走的金線,不僅材質昂貴,做工更是繁覆細致得到了極點。

然而此刻他的衣角卻被花茶打濕,甘甜的汁水順著末梢往下流淌滴落,發出粘稠的聲響。

馥郁的花香在靜室內分外甜美,久久都沒有散開。

可陸卿嬋哭得更厲害了,她將頭埋在柳乂的肩窩,啞著聲說道:“衣服也都弄臟了。”

方才她還是很驕縱任性的小姑娘,此刻又像是羞赧至極的貓兒,一直在想尋個地方躲起來。

“沒事的,清洗一下就好了。”柳乂擡起她的下頜,親了親她的臉頰,“好了,我們要去沐浴午睡了。”

陸卿嬋的身軀仍在顫抖,她別過臉去,又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肩頭。

“我再也不跟你胡鬧了。”她聲音沈悶地說道,“待會兒你自己清掃。”

這時候柳乂還有什麽能不應她的呢?

“嗯。”他帶著笑意說道,“我自己打掃,自己清洗。”

陸卿嬋的臉皮很薄,隔著布料他都能感受到她臉頰上的滾燙熱意。

她面對這些事時大部分時候是坦誠的,甚至有些孩子氣的不知節制,在陷進去的時候,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中是否快活,每每都很不情願理會他的想法。

不過這正是柳乂所渴望看到的。

想要她開心,想要她高興。

至於其他的包括他自己的感受,其實都沒有那般重要。

但柳乂也沒有想到今次陸卿嬋竟會如此害羞,直到沐浴的時候,她都不願從他的身上下來,眼眸腫著,眼尾紅著,連臉頰都不想擡起來。

柳乂只得用細細的綢帶縛上了她的眼,他低聲說道:“這樣會不會好一些?”

陸卿嬋的身軀顫抖著,肩頭也在聳動著:“這不是掩耳盜鈴嗎?”

但她的身軀明顯沒有那般緊繃,面頰上的紅暈也褪去了少許。

柳乂快刀斬亂麻地替她沐浴幹凈,而後用厚毯裹著她,一把將她抱回到床帳內。

陸卿嬋抓著那細細的綢帶,吐息漸漸地平覆下來。

“不成,以後都不能這樣了。”她低聲說道。

陸卿嬋的手指絞在一處,眉梢還帶著快意的餘韻,可話語卻已經這樣堅定了,分明還帶著鼻音呢。

柳乂剛剛沐浴回來,他松松垮垮地披著外衣,身上還帶著細微的冷香。

他支著頭說道:“此事自然是要聽阿嬋的。”

這會兒他好說話得很,可到時候就不是這個樣子了。

陸卿嬋有些生氣,她認真地說道:“真的不行,不能總這個樣子,方才還說要看完書再午睡,結果什麽也沒幹成。”

“又不是少年人,何必將讀書當做負擔?”柳乂笑說道,“晚些時候再看就是了。”

因是沐浴不久,他的衣襟微微敞開,姿態顯得有些風流。

陸卿嬋和他有了比肌膚相親更深的接觸,但還是下意識地錯開了視線。

她也沒有十分保守,只是天然地不喜歡在白晝裏想到敦倫的事。

柳乂卻輕輕地按住了她的手,陸卿嬋的心房怦怦直跳,她的指節顫了一下,像是被燙到似的從他的衣襟上移開。

隔著寬松的外衣,她能夠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心跳聲。

柳乂將她攬在懷裏,低聲細語地說道:“阿嬋,哥哥愛你。”

陸卿嬋的手腕被扣著,怎麽掙也掙不開。

她的臉頰比方才更紅了,但好在帳內昏暗,任誰也看不清晰。

直白的愛語比世上的任何事物更能令人面紅耳赤,陸卿嬋垂著頭,顫聲轉移話題道:“對了,之前一直沒有來得及問,你的傷處好利落了嗎?”

因習慣在黑暗裏處事,陸卿嬋還沒有怎麽看過柳乂的身軀,也沒有仔細地看過他的傷處。

他不愛讓她擔憂,白日裏做事也常常披著外衣。

畢竟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伺候她,他也沒有更衣的必要。

以至於到現今陸卿嬋還沒有見過柳乂的傷,她原以為他是覺得不好看,不願意給她看見。

但此刻看到柳乂微怔的神情,一種突然的念頭倏地湧了上來。

他這麽善於得寸進尺的人,為什麽在先前她冷遇他,或者發脾氣的時候,從來沒有借機來博她的憐惜?

他只會偶爾提提,鮮少會多言一二。

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,就會立刻地開始攀升生長。

陸卿嬋不覺得柳乂有必要在這種事上騙她,都過去這麽久了,段明朔的屍骨也早已冷卻,柳乂完全沒必要這時候還藏著掖著。

可他為什麽不給她看呢?

“我不覺得難看的。”陸卿嬋神情鎮定,甚至有些過分的柔婉。

柳乂輕輕地握住她的手,低咳一聲:“已經不早了,你不困了嗎,阿嬋?”

“自然是要睡的。”陸卿嬋平靜地說道,“但是我想先看看,哥哥。”

她不常主動喚他“哥哥”,尤其是在他沒有主動自稱的時候。

此刻這個稱謂被喚出沒有甜蜜的滋味,反倒有些隱隱的威脅。

柳乂的眉頭皺起,他聲音輕柔地說道:“早就好了,阿嬋,不須你多憂心了。”

他若是不這樣作態,陸卿嬋或許還會相信,可他越遮遮掩掩,她就越覺得有鬼。

怒意就是不斷地上湧的,她覺得思緒從未這樣清晰敏捷過,過去的線索一段段地串聯起來,僅在片刻間就讓她有了決斷。

陸卿嬋晃動手腕,掙出柳乂的鉗制,她不由分說地跨坐在了他的身上。

她是畏懼這個姿態的,但此刻她只想扒開柳乂的外衣,仔細地看看他前胸處的“猙獰舊傷”。

柳乂似是也沒有想到陸卿嬋的反應會這麽快,衣帶落下的時候答案已然昭昭。

他的腹肌很漂亮,腰身也是勁瘦的,甚至美得有些藝術感。

毫無疑問,柳乂的身形是高挑瘦削的,但在外衣之下他的身形亦極是完美,美中不足的是太過完美了,連道淺淺的舊疤痕都尋不到。

他常年在前線來往,可到底是掌軍政的節使,鮮少真的會走到戰場上。

柳乂的氣運又素來很好,以至於這麽多年都沒有怎麽受過傷,現在想尋個來遮掩的痕印都尋不到。

陸卿嬋冷靜地說道:“哥哥的傷好得真快,先前不是還說天冷時會有些疼嗎?竟然這麽快就好得徹徹底底了。”

她是多聰明的姑娘。

柳乂就沒想過在事情敗露後繼續謀求轉圜,他快速地開始解釋道歉:“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,阿嬋,那是我手下一位副官的建議,你應該認得的,行軍司馬鄭勳。”

誰能想到殺伐果決、雷厲風行的河東節度使,在面臨夫人的質問時竟會將禍由推給別人呢?

陸卿嬋冷笑一聲:“鄭勳那般好說話的人,能左右得了你的意志嗎?”

她撐著手肘坐起身,眉頭緊緊地蹙著。

“等等,受傷的不會真是鄭勳吧?”陸卿嬋更加慍怒,尾音也擡了起來。

柳乂緊忙拉住她的手,急聲說道:“不是,阿嬋。”

“沒有人受傷。”他輕咳一聲,“先前是我不好,開始時我怕你擔憂方才沒有告訴你的,後來想解釋時你已經相信了,我才沒有多言。”

他怎麽敢說,那時候他擔心陸卿嬋跟著長公主走呢?

柳乂從不自詡君子,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能為人所知,更知道想要攏住陸卿嬋的心有多難。

這樣的做法卑劣,但他並不後悔。

然而此刻看到陸卿嬋眸底破碎的微光,他還是覺得抱歉。

柳乂本來就是打算這幾天坦白的,可他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如此的敏銳。

陸卿嬋抱著手臂,神情漠然地聽完他的敘述,臉上的冷意卻始終沒有化開。

她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,便冷聲說道:“我們冷靜一段時日吧,你走還是我走?”

在布置居室的時候,柳乂就將分居的可能給徹底剝去,他們在的這座院落僅有一個主要的居室,甚至連大的床榻都只有這一張,其餘皆是書閣、花房之類供以玩樂或宴飲的居室。

但是“冷靜”這個詞太刺耳了。

柳乂還未這樣慌亂過,他扣住陸卿嬋的手,神情有些無措。

“阿嬋……”他低聲喚道,“你生哥哥的氣了嗎?”

陸卿嬋只重覆了一遍方才的話語:“你走還是我走?”

她自是有去處的。

陸玉的年歲愈加大了,母親楊氏又常常抱病,除卻本就豐厚到無以覆加的嫁妝,一多半的家產都全在她的手裏。

陸氏到底是老牌貴族,加之當年被抄家後,陸玉借著趙崇的力在家業的興辦上很是努力了一番,他的努力成果盡數落到了陸卿嬋的手裏。

陸霄也對家業沒什麽興致,想著要自己打拼。

再加上她也是朝廷命官,不論是從前在長公主身邊,還有後來在新帝身邊都頗受信重,單是受的賞賜就是一筆很大的收入。

而且陸卿嬋勤儉持家,從來不會揮霍,於是這就讓她手裏的東西越來越多。

光是在近郊,她就有好多莊子。

這是主要的收入,零碎的收入也頗為不菲,單是趙崇時時為償罪送上的金銀就已經足夠她使用。

陸卿嬋說話時很有底氣,這就讓柳乂有些沒有底氣了。

他原本想著事由雖然在他,可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,陸卿嬋總不至於還會怎樣。

事實證明他又錯了。

在關於她的事情上他基本上就沒有怎麽對過,柳乂低聲說道:“我走,你好好休息。”

他話是這樣說,可清澈的眸子一直凝望著陸卿嬋,恍若是楚楚可憐、被遺棄的小動物。

柳乂也不知要怎樣去討她歡心了。

但思緒飄轉到陸卿嬋差些被薛氏的人逼上絕路時的情景,他又覺得心底一陣陣地刺痛。

這麽多年來她都過得不好。

他給了她希望,讓她以為以後不會再被傷害。

可也是他為了軍事上的謀略算計了所有人。

柳乂不敢去想若是當時陸卿嬋真的出事他該怎麽辦,這是他一直藏在心底的事,深夜裏也不願去多想。

現在想來,他這不是加害者是什麽?

他用了一種很糟糕的方式迫使她成長,也將她逼到危險的崖邊,他也開了一個壞頭,無意識地引導她嘗試用極端的方式進行情緒的宣洩。

雖然柳乂也清楚,在他們重逢之前陸卿嬋已經學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獲得解脫,但他無疑是將她這個習慣加深的罪魁禍首。

若不是他,鎮定堅韌如陸卿嬋那樣的人,怎麽會在被脅迫時生出死志?又怎麽會落入薛氏那般低劣的陷阱?

她只是太崩潰了,太難熬了。

前方都是黑暗,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明。

柳乂扶著紅木的高門,輕聲地一遍遍念著“對不起”。

他不知道陸卿嬋能不能聽見,但他還是想要向她道歉,他做的錯事太多了,而承接這些惡果的是他最愛最愛的人。

分明他是連她落一滴淚都舍不得的。

*

將人趕走以後,陸卿嬋的心緒漸漸地平靜下來。

她仰躺在床榻上,點漆般的眸子有些空洞,像是不太能聚焦到一處。

陸卿嬋睡了很久很久,直到快入夜的時候方才蘇醒,原本淩亂的衣裙不知何時被人理正了過來,腰間的紅痕也被好好地塗抹過藥膏。

她撐著頭,過了許久才想起這是何時何地。

皎月初升的時候柳寧遣人過來喚她,陸卿嬋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過去了。

他的笑容和藹平靜,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爭吵,也不知道柳乂被她掃地出門了。

額側的穴位仍在突突地疼,陸卿嬋很久沒有這樣煩悶生氣過,身體上很快就起了反應,剛剛用了幾道小菜,她就覺得胃裏跟在翻湧似的,難受得厲害。

但到底是陪同長輩用膳,她便沒有多言,只是多用了些肉羹。

她迫切地想用些味重的、開胃的食物,可他們兩個身體都不大好,廚房也鮮少會上辛辣、酸氣的飯食。

柳寧關切地問道:“是不舒服嗎,阿嬋?”

陸卿嬋的手按在小腹上,勉強地笑道:“許是因為午間用了太多冷食,叔父。”

“我下回一定不邊喝冷飲邊吃熱飯了。”她揉了揉肚子,“叔父您也千萬小心,夏天最是容易貪戀冷食。”

柳寧很疼愛她,溫聲說道:“快回去吧,我讓府醫立刻就過去。”

陸卿嬋有些不好意思,輕聲說道:“也沒有那般難受,叔父。”

她晃了晃手臂,想要證明自己還是康健的,可在站起的剎那,胃裏便傳來強烈的翻湧感,讓她差點就吐了出來。

許是胃疾犯了。

陸卿嬋沒有再逞強,直接便坐上了轎子。

她實在是有些害怕,每日吃藥的生活還沒有過去多久,眼下怎麽會開始犯胃疾了?

陸卿嬋擦了擦額前的冷汗,一回去後便昏沈地睡了過去。

府醫到的時候她已經睡熟,便沒有看成診。

柳乂卻是連夜從外間趕了回來。

陸卿嬋性子柔婉,鮮少會發脾氣,可若是她生氣,那便是真的動了怒。

她又是個很堅定的人,柳乂實在是擔憂她一怒之下直接離府,便索性自己離了府,本想著再去近郊布置布置秋日閑游的那處宅子,卻沒想到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,陸卿嬋竟又突然發了病。

去年冬日的事還歷歷在目,他得信時手心裏盡是冷汗,直接便打馬啟程。

侍衛們都遠遠地落在了後面。

但柳乂回來的時候,陸卿嬋已經睡熟了。

她睡得不是太好,手按在腹上,眉頭也緊緊地皺著,長長的睫羽上還沾著少許的晶瑩。

柳乂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,只覺得強烈的憐意在不斷地翻騰著,讓他想要將陸卿嬋攬在懷裏呵護疼惜。

他靜默地在她身邊陪了一整夜,直到快黎明時方才離開。

陸卿嬋這回的難受來得快,去得也快,第二天一早她就又恢覆了康健,她自己都有些困惑,柳乂原本已經安排了府醫過來,但起床後不久她便有事突然離了府。

柳乂聞訊時只想立刻遣人將她拽回來,但片刻後想到她還在生氣,最終也只是令人暗中跟著。

陸卿嬋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正午,她一回來就開始用午膳睡覺,柳乂仍是沒有尋到時間和機會讓府醫過去。

她這幾日也不知怎的,格外嗜睡。

一天十二個時辰,午睡和晚間的睡眠加起來幾乎要有六七個時辰。

柳乂心裏焦灼,可又不太好直接出面,只吩咐府醫道:“等夫人睡醒以後,務必要過去診脈。”

他難得露出急色,眉宇間還帶著些陰郁,那壓迫感幾乎是撲面而來。

府醫膽小,嚇得大氣也不敢出,連連點頭應道:“是、是,大人。”

陸卿嬋午間用膳的時候還沒覺得如何,睡醒沒多久又覺得胃裏難受,這回府醫終於有機會進來,匆匆忙忙地就開始把脈。

脈像平和,並沒有別的問題,只是好像同尋常女子有些不同。

府醫滿腦子想的都是陸卿嬋的胃疾,確定沒有問題後也就沒有多言,連聲說道:“夫人,煩請您切記少食生冷,沒有大的問題,您大抵就是受了寒氣。”

陸卿嬋撐著下頜,有一搭沒一搭地應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她服過藥後,晚膳剛好上來,開胃的小食極大了促進了陸卿嬋用膳的欲望。

侍女深深地松了一口氣,將溫熱的酸梅汁推到她的跟前,柔聲說道:“夫人您嘗嘗這個,有了這種熱的果飲,您再也不必擔憂胃疾了。”

陸卿嬋淺淺地嘗了少許便亮了眸子。

一直到夜深時,她都還抱著熱的酸梅汁在看書。

柳乂凝視著那一豆燈火,克制到了極點才沒有進去將陸卿嬋攔腰抱上床。

她到底是真生氣,還是想要借機擺脫他片刻好過一會兒自由散漫的日子?

柳乂按捺住脾氣,吩咐侍女道:“讓夫人早些歇息。”

說完他便直接去了書閣,但到夜間陸卿嬋開始咳嗽的時候,他到底是沒能忍住,側身走了進來。

陸卿嬋咳得實在厲害,剛剛接過侍女端來的水,還沒有飲下多少便吐了出來。

“難受……”她聲音低啞細弱,比貓叫聲大不到哪裏去。

柳乂哪裏忍心她這樣細聲地低吟,當即便令人傳召府醫,而後親自接過了杯盞照顧陸卿嬋漱口。

她身上沒有力氣,胃裏又還翻湧著,即便心中還有些不情願,卻也只能任他照料。

“哥哥真的知道錯了,阿嬋。”柳乂低聲說道,“先前我還是太不顧忌你的想法了,明明知道事情解決,竟還妄想你能不追究,都是因為我心中存了僥幸,並不是要欺騙你的意思,更不是不信任你的意思。”

他的話語真誠,但陸卿嬋卻聽不下去太多。

她的腰身彎折到一個極端的弧度,身子都快要深深地陷進去。

“疼……”破碎的顫音柔弱,一陣風都能將之揉開。

柳乂緊緊地將人摟抱起來,聲音卻有些亂:“人呢!怎麽還沒有過來?”

府醫冷汗涔涔,聽到這尖厲的一聲傳喚差點軟了膝,不敢再多向前走一步。

最後他是在侍衛和侍女的助推下,硬著頭皮走進來的。

天知道為何旁人當值就沒事,一到他當值就什麽事都出來了?

而是他是主看頭疾的,除了柳寧就沒見過幾個病人,哪成想竟有朝一日淪落到了柳乂的手裏。

然而把過脈後,那府醫的臉色忽然變了又變,形容就像是走在大街上猛地被天上落下的餡餅狠狠地砸中了頭顱,又恐慌又激動,讓柳乂的心弦也霎時緊繃了起來。

府醫的手劇烈地顫抖著,聲音卻出奇的冷靜:“大人,夫人這幾日的膳食不太妥當,煩請您遣人送一份單子給在下看看。”

這是許久前就吩咐下來的暗示。

他是個倒黴鬼,向來是遇不到什麽好事,原以為這說辭永遠不會被他用上,沒有想到這驚天的大運竟真的叫他給撞上了。

柳乂楞怔了片刻,他聲音低啞,克制地說道:“快去遣人。”

陸卿嬋靠坐在他的懷裏,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,只是微微地蜷起了身子,像是有些怕冷。

片刻後她擡起眼,兢兢業業站在她跟前的卻並非是廚房的侍女,而是一位面孔陌生些的府醫。

把過脈後他顫抖著聲音說道:“夫人,這是喜脈!”

陸卿嬋軟著的身子霎時坐得筆直,她瞠目結舌地問道:“什、什麽?”

他們五月多才剛成的親,現在也還未到七月,難不成在當夜她便中了招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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